2015 12 CWT45 銀高小說本 全文釋出
坂田銀時×高杉晉助
封面:PG
坂田銀時×高杉晉助
封面:PG
「阿者言無,鼻者言間,為無時間,為無空間,為無量受業報之界,故阿鼻地獄亦稱為『無間地獄』。」——《涅槃經》
一、無間
睜開眼睛時仍舊身處於如墨般漆黑的和室內,紙門外是從沒停過的雨,時大時小,令人分不清白晝與黑夜。不,這個地方大概連時間都未曾流逝,是個被時光洪流遺忘的地獄吧。
坂田銀時曾經無數次想過地獄會是怎麼樣,以前認為當年屍體堆積的那片人間煉獄當如是,在不知道第幾次睜開眼還是如此一成不變的景象之後他覺得,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大概就是地獄了。不會飢餓、不會受凍,更別說疲累,在這個地方彷彿五感都被奪去了般,只剩下露骨的情慾,讓人成為真正的野獸。
他不是這個房裡唯一的存在,還有另一個人,應當無比熟悉卻陌生得不可思議。
坂田銀時曾經的戰友,如今理應白刃相向的對象——高杉晉助。
自從在這鬼地方醒來,兩人從未說過半句話,銀時想過要先開口,但在看清楚高杉的表情之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。
他不確定對方是否真為他所熟識的那個人了。空洞而無機質,仿若一尊人形,看起來像死了一樣。不管在他面前如何晃悠都沒有反應,僅存的右眼沒有最後一次見到時的憤怒與憎恨,甚至連悲傷都沒有。但不知為和銀時就是認為高杉仍然活著。
彷彿靈魂被抽離的空殼,一點都不剩,銀時莫名感到焦慮。
好想再聽這傢伙彈三味線——他看著高杉的側臉漫不經心的想。
一旦失去時間流動人的感覺就會變得遲鈍,最後連自己是不是活著都不知道。
所以,高杉大概已經在這個地方待了很長、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吧。
心臟被絞緊一般地難受,呼吸也好困難,想到這點不知為何讓銀時如此痛苦。,席捲而來的又是那股莫名的焦慮。
衝動地,銀時扯過高杉的肩,逼得他必須直視自己的雙眼。沒有任何理由,才不過一秒他就後悔了,兩人無力的攤坐在地上對望,正確來說,只有銀時是看著對方的。
高杉依舊沒有任何反應,那隻眼睛裡什麼都沒有,除了銀時的倒影。單純的。
銀時再度湊近高杉,這次動作放很輕,他雙手抓住高杉的肩膀,將頭抵在對方胸前,狀似祈求的動作,然而這一切並無任何意義。
好渴啊。
銀時抬起頭看著高杉的眼睛,看到了自己。
到頭來他們就像金魚的糞便,仍然逃不了與彼此糾纏不清的命運。
■
高杉晉助又去花街了。
都是臭男人的攘夷志士,去吉原不是怪事,就連銀時自己都會去。女人柔軟的胸部、富有彈性的屁股,這是男人們追求的天堂。只是每次清晨高杉沾染著女人的香氣回來,銀時就覺得坐不住,他不懂那些胭脂香為何在他身上可以取得這麼一個絕妙的平衡,他也不清楚內心這股焦躁究竟從何而來。
銀時經過高杉房間,恰巧在未拉緊的紙門縫隙看見正在更衣的高杉,白色單衣緩緩滑落,露出整片光滑的背脊,或大或小的各種傷疤猖狂地在白皙皮膚上張牙舞爪。
用力吞了口唾沫,銀時想邁開步伐,雙腳卻不聽使喚的釘在原地。
「誰?」
感受到門外氣息的高杉轉過頭,然而銀時已先一步落荒而逃。
「……?」
像吸了鴉片一樣,心臟強烈撞擊,銀時幾乎整天都無法集中精神,中毒似的腦中都是清晨時看到的畫面。
那天晚上,坂田銀時久違地作了綺夢。夢裡的高杉晉助如同女人般在他身下張著嘴,發出浪蕩的呻吟。
■
太瘋狂了。坂田銀時想著,這一切都太瘋狂了。
高杉晉助被他壓在身下,彼此都呼吸紊亂,看著和服幾乎已經沒有穿在身上的高杉,銀時想起了久遠的時光以前,他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夢,擁抱高杉的夢。
現在回想起來,所謂的戀慕,大概就是從他經過對方房門的那瞬間開始的。或者是更早以前,他們的恩師還在的那個時候。
——然而這種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被扼殺了呢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們已變成是只能白刃相向的仇人了。說是仇人或許也不完全正確,他們並沒有恨,只有太過在乎而潰爛的膿瘡,那種東西如果不挖乾淨一旦被感染了是會死的,所以他們只能忍著痛也要把尖銳的那一端刺向對方。因為太痛了無法一次刨開,那就分成好幾次挖,然而卻只是徒增痛苦而已。
沒有辦法共生也無法真的殺了對方,卻因太在意不小心成了膿瘡,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。結果雙方都在為這樣的煩惱痛苦掙扎,沒有一次是能夠好好敘舊的。
兩人都懷抱著自己的傷痛,同時也在乎對方的傷痛,到頭來都迷失了。
高杉毫無反抗的被銀時壓在身下,什麼感情都不存在的眼裡只清晰的映照著銀時的臉,雙唇微張,完全的任人宰割。室內的光線還是這麼昏暗,外頭的雨聲絲毫沒有轉弱的跡象,比起先前的焦慮,銀時突然感受到更為強烈的憤怒。
這個人真的是高杉嗎?
如果說這些全都是自己的臆想,是夢魘,這個高杉還會是存在的嗎?
若這一切都是空想,那麼自己真是頭禽獸啊。坂田銀時自暴自棄想著,聽說在夢裡是不會有痛覺的,所以現在就算挖鼻屎挖到流鼻血也不會痛吧,要試試看嗎?
好累啊,突然又什麼都不想思考了。
人決定沉淪之後總是向下墜落得很快。
高杉晉助突然主動伸出手輕柔撫摸坂田銀時的臉,雖然依舊空洞,銀時卻在他眼裡看見自己的表情是多麼痛苦。就當作是夢魘吧,醒來肯定把這一切都給忘了,銀時深深嘆了口氣。
——為什麼我們還在這世上苟活,如此狼狽不堪。
■
雖說抱女人的經驗不多但也不是沒有,可抱男人的話,這還是第一次,對象還是高杉晉助(在夢裡抱過不算)。一個衝動就將人撲倒了,還來不及後悔高杉便自己伸出手,冰冷的掌心貼上溫熱的臉頰,如此舉動狠狠切斷了銀時的理智線。
很久以前也曾差點越線,彼此都心知肚明並不謀而合地將此份無以名狀的心緒,在距離對方恰巧一步之遙的地方嘎然而止,誰也沒有再提,一切如同往昔。
沒想到卻在這種地方輕易地越線了,不,或許正因為是這樣的地方吧。
分不清現實與夢境,就可以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假的,可能雨停了就會醒了。這樣的話究竟要不要祈禱雨停呢——如此一來又有新的煩惱了。
雨聲、吐息、以及心跳。混雜一塊的聲音令銀時倍感焦躁,似乎從這裡醒來之後他一直都處於這樣的精神狀態,原因大概還是高杉。
沒有往昔會出現的劍拔弩張,狂亂且毫無章法的吻、粗魯的愛撫,這是一場絲毫稱不上舒適的性愛,不過有時候疼痛才會讓人有活著的實感。
「高杉……」
毫無意義的就只是想開口罷了,對方那彷彿沒有聽見的模樣也在料想之中。
「吶、高杉,你有聽見嗎?」
銀時抬起高杉的大腿用力挺進,高杉因為吃痛發出悶哼,卻始終沒有回應銀時半句。
接下來的時間,撇開偶爾溢出的呻吟,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吐息,就是銀時越來越模糊的、喃喃念著高杉名字的聲音。到最後只剩下喉嚨深處的哀鳴,然而卻分不清是誰在哭泣。
突然間覺得很悲慘,彼此都是如此可憐。分不清愛與恨,莫大的罪惡感壓垮了那段平衡,然後不論是對方還是自身,在這樣的歲月裡都反覆咀嚼、告訴著自己「我有罪」,因為都太過於想要把責任扛在自己肩上,結果再也無法好好看著對方笑了。
多年來不斷懲罰自己,卻怎麼都找不到贖罪的方法。
除非其中一方死了——彼此都擅自做了定論。
完全沒去在意過了多久,分開以後身上都是對方以及自己的精液,渾身又濕又黏,卻神奇地一點都不在乎。大概是這裡的存在本身就夠荒謬了,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也無比荒謬,於是本該不舒服的狀況怎麼看都無所謂。
用盡渾身力氣之後只能倒臥在彼此身旁,比戰時還有互相依偎的感覺,現在看來真是無比諷刺。高杉還是什麼都不說,銀時還是只能孤獨地嘆氣。
高杉渾身遍佈銀時所留下的吻痕,半透明的體液與紅點交織使他看起來無比色情,遵循慾望,銀時是很想再來一次的。
但是不行。
——銀時,不行,在我們彼此做個了結以前。
二、空想
『我不能跟著你走,但你可以過來,這其實沒什麼差別。』
好像曾經做過這樣的夢。
有個穿和服的小鬼,在鞦韆上晃著纖細赤裸的雙腳對他這麼說著,但有時候看起來卻是站在他前方不遠處。反正是夢嘛,怎樣都無所謂。
對於夢境的記憶很模糊,就連小鬼的臉都看不清楚,唯一只有這句話聽得很明白——你可以過來。
要去哪?為什麼不能跟著我走?
你也沒地方可以去吧。
那跟著你能去哪?
我不能告訴你,但你很清楚不是嗎?
——我們只有那裡能去了,哪裡都是一樣的。
因為失去救贖的我們逃去哪都一樣,所以站在原地也是沒有差別的。可以繼續擺動著雙腳逃跑掙扎,可以選擇在原地自甘墮落,反正都一樣不是嗎?哪條路最輕鬆再明顯不過。
小鬼用理所當然的表情說著,明明看不見他的臉,就是非常確定他現在的表情,仿若已認識多年那般熟悉。
「所以你要過來嗎?」
「我——」
■
一切又回歸原點。
其實只是所有都回到當初甫張開眼睛那時,時間依然停滯,雨還是在下,彼此間沒有任何言語。坂田銀時與高杉晉助兩人各佔據一個角落,自那次失控的性愛之後再也沒有過交流,空氣滯悶到彷彿可以殺人,不久後就會瘋掉也說不定。
有時候,人不會知道孤獨究竟是旁人所給予,亦或是自身內心封閉所造成。然而從踏上各自的修羅道那天開始,他們都是孤獨的,即使身旁來去的人再多,內心那份孤獨也從來沒有減少過。該怎麼扼殺那般寂寥滄桑,一路跌跌撞撞卻始終找不到辦法。
可以理解如此孤寂的對象就在身邊,彼此間的橫溝卻比海還深,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讓人悲哀。
無法原諒自己、想要給對方救贖——然而做不到。
各種痛苦與哀愁流轉過後得到的結論是抓緊對方一同沉淪。
就這樣一起懷抱著對彼此的恨約在三途川相見吧。
外頭大雨像是機械般重複同樣的節奏,彷彿強行凝結了時間。在不知是第幾次醒轉時突然覺得繼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除了雨聲什麼都沒有了。沒有日升月落,沒有烏鴉啼叫,說起來這根本不在常識範圍內。銀時這才真正清醒似的,意識到了時間流動、意識到了違和。所謂「房間外」,究竟是什麼。
銀時第一次感到害怕。
這個房間的一切、甚至房間本身,究竟是幻想還是夢。是夢的話什麼時候才會醒,還是就在這裡跟高杉一起睡下去?
然而在眼前的高杉,也是他的妄想吧。
明明在這之前從沒思考過的問題,在這一瞬間湧入腦海。燭光不穩地晃動,這房間也真是暗啊,除了高杉還有紙門以及燭台透出的微弱光線外什麼都看不到了——銀時如此想著。
銀時決定起身走走,想看看這個房間的其他地方究竟有什麼。在黑暗的地方沒有光線應該會很難行走,正想將燭臺拿走時突然想到坐在原地的高杉,側過頭,見那人還是沒有任何表情,只是像尊人偶一樣坐在那裡。什麼都沒做卻還是這麼漂亮,銀時開始疑惑他記憶中的高杉真的有這麼安靜這麼美嗎?如果這一切都是夢,那自己也把他想得太美好了。
聽說那些流著鼻涕到處跑的小鬼都會把自己喜歡的人當成女神。
「……我的女神是這傢伙嗎?」黑暗中無力的喃喃自語。
他還是將光線留給了對方。
反正如果這裡真的是自己腦內幻想出來的,那麼也不用光線吧。
果真如自己所想,雖然身處一片漆黑,但視線內的東西都看得很清楚,就像手中有蠟燭照耀那般的微光。這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,除了腳下的榻榻米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。正當銀時感到無聊的時候,腳邊不知何時落了一朵紫丁香。
雖然無法理解,但他想起曾經有誰跟他說過紫丁香的花語,在那遙遠又不起眼的回憶裡。
在他們還可以毫無顧忌嬉笑怒罵的那個過去。
——紫丁香的花語是光輝,很適合銀時呢。
——別說那麼噁心的話啊!
——哈哈哈,其實還有另一個花語喔……
■
吉田松陽一大早便帶著銀時站在村塾門口,學生都到齊之後才宣布了今天突如其來的校外教學,原因大概只有天氣太好想出門走走這個選項,還有偶爾放風這群正值愛玩年紀的小鬼頭。
其實只是去附近的小山坡散散步,銀時照樣一臉無聊走在最後,旁邊有同樣無聊的高杉,只有桂的反應比較像個正常的小鬼,然而卻還是走在他們兩人身邊。
藍天白雲,青青草地,還有像母親一樣溫柔的微風。日常偶爾的平和總是會給人帶來一輩子安樂的錯覺。
「老師!這是什麼花?」
某個好奇的女孩子蹲在路邊,用好奇的眼光望向松陽。
「這個,是紫丁香喔。」松陽掛著一如往常的微笑,又想到什麼般轉向銀時他們那邊,「紫丁香的花語是光輝,很適合銀時呢。」
「別說那麼噁心的話啊!」
覺得十年份的雞皮疙瘩都掉了,旁邊的高杉因為忍笑表情扭曲,桂已經直接笑得在地上打滾。
在銀時差點跟高杉打起來的瞬間松陽又開口:「紫丁香還有另一個花語喔。」
互相扯著對方的衣襟,銀時和高杉看向松陽,其實真的不是什麼重要的知識,但因為說的人是松陽所以那樣的意義才更加深刻。
——紫丁香還代表了初戀。
■
懵懵懂懂的小鬼哪懂得戀愛啊。
對於突然浮上記憶表層的回憶,銀時只是不以為然的吐槽,如此不起眼的過往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會想起來呢,連曾經發生過這種事都快不記得了。他們成年後都在忙著打仗,戀愛之於他們似乎一直都是如此遙遠,遑論初戀這回事。
唯一稱得上戀慕的那種感覺,也早已被他深深鎖在內心最角落的那處,放得生灰,甚至生鏽。
那朵紫丁香不知何時消失了,銀時回頭看了看高杉所在的方向,只是一片漆黑。
突然覺得搞不好現在回頭高杉就不在那裡了。
銀時大大地嘆氣,事到如今他也開始好奇繼續探索會看到什麼,或許是高杉當年哭鼻子的手帕、他自己挖出來的超大鼻屎,之類的。如此微不足道,卻是在那段時光當中最令人懷念。
人在這種時候總是會特別念舊。
他是想忘掉所有過去的,相信高杉也一樣,然而這卻也是他們這麼多年不斷原地踏步的原因。他們還將自己困在那段過去,任憑罪惡感一點一滴的侵蝕靈魂,表現的毫不在意、最拿手的就是自欺欺人。只要對方還在,坂田銀時或高杉晉助,任何一個,他們都將永遠困在如此罪業裡,在修羅道上獨行。
最美好的那些都是早已回不去的曾經,他們都懂。
以為接下來會出現松陽的課本,或是對練的竹劍,結果掉落在眼前的卻是一團——繃帶。銀時蹲下身撿起才看出來,上頭還染著血,不知道是誰的。
隱隱約約有著戰場的煙硝味,那是戰時每個人身上都隨處可見的東西。
銀時差點以為這是高杉頭上的那塊。
■
「你是沒有自己的帳篷嗎?為什麼一定要跑來鬼兵隊這裡?」
剛包紮好自己手臂,高杉沒好氣的看向方才大咧咧走進帳棚之後就當自己家躺下的銀時。
「別這麼小氣嘛,高杉君~」銀時一臉疲憊仍擺出嘻皮笑臉的表情,「會長不高的哦。」
「滾出去!」
「別對傷患大聲說話啊,高杉君。」
「以為只有你是傷患嗎?」
夜晚的帳棚只有外頭篝火映照進來的火光,在彼此骯髒的臉上忽明忽暗。戰爭彷彿無止境般延續的死亡與黑暗,看不到日出也沒有日落,似乎只剩下漫長的黑夜而他們在等待黎明升起。
諸行無常,上一刻才笑著聊天的臉,下一刻就在某具戰死的屍體上看到。戰時總會不自覺珍惜微不足道的喘息的時間,連呼吸都會不由自主慢下來。
說不定天一亮下一個躺在那的就是自己了。
「喂,幫我包紮吧。」
「那是要人幫忙的態度嗎?」
「請幫我包紮,高杉大人。」
「外頭有軍醫。」
「阿銀我已經沒力氣了……高杉君好殘忍……」
那你是哪來的力氣跑來鬼兵隊的帳篷。懶得吐槽,高杉還是走到銀時身前坐下。
「別躺著,快起來。」
「高杉君真是好孩子。」
「殺了你喔。」
銀時和高杉面對席地而坐,光裸的上身有著一道怵目驚心的傷,拿著繃帶的高杉也不禁皺眉,但既然銀時自己說不需要去找軍醫那就不需要。
靠得很近,彼此呼吸都一清二楚,偶爾在包紮的過程中,高杉的氣息會灑落在銀時的肌膚上。如此親近在只有男人的戰場上是多麼曖昧,然而兩人卻不約而同沉默著。不戳破也不會再多靠近一厘米,明明什麼話都沒說,卻心靈相通一般的默契。替銀時完成包紮的高杉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接,明亮的雙眸沒有一絲不安。
這般距離連對方乾澀脫皮的唇都看得一清二楚,但彼此都沒有再靠近了,即便如何發展都是理所當然。正因為理所當然所以才必須在一切都失控之前止步。
銀時踏出帳篷,外頭除了篝火還有漫天星空。
「別死啊。」
他們之間忘了是誰說。
三、地獄
他們似乎終其一生都為了別人而活,最初的松陽,還有默認會伴著自己直至終焉的彼此。前者是讓他們找到理想的、比誰都像父親的老師,後者是因為太重要而必須憎恨的對象,沒有了這些都無法活下去。
雙方都想拋下過去,只是一方想保全現在所有,另一方想要破壞所有。
不論是誰都如此痛苦。
銀時想起了高杉曾經那明亮的雙眼,現在只剩下憎恨的右眼了。到哪都烙印著對他的恨,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認出然後給予致命一擊的,那隻右眼。記得曾經一次的針鋒相對,高杉對他說過,他那已經失去的左眼包含了所有他們懷念的過去。
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跟著那隻左眼一起被奪走了。被他們同樣憎恨的。
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出現什麼,銀時覺得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就像人生走馬燈,本該遺忘的過去都一件件浮上表層。
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就是他們終於睡過了的這件事吧。
突然地一個人影給了銀時不小驚嚇。
一開始他還以為是高杉終於會動了,定睛一看卻發現是個孩子,而且還是他很熟悉的。
坂田銀時他自己。
這裡的一切本來就不合常理,但這般驚喜還是讓他意外。無論是誰,只要看見孩提時代的自己站在面前,都無法不感到驚嚇吧。
「坂田銀時」並沒有看向這裡,而是面對另一個方向,好像那裡還有誰,然而隨他望去那裡仍是一片漆黑。小銀時手上拿著正在燃燒光芒的線香花火,大概是哪一年夏夜的玩耍,銀時眼裡什麼是都沒有的黑暗,而在小銀時眼中肯定不是松陽就是村塾的那些小傢伙了。
線香花火的光越燒越燦爛,就在燃燒到最後只剩點點星火的同時,小銀時也消失了。只剩銀時一人站在原地。
這麼說來,他跟高杉的確曾經作了戰爭結束之後要一起去花火祭的約定。
好想看煙火。忘記是誰先說的,另一人也附和。大概是高杉的提議,他最喜歡這類東西。
他們在夕陽下疲憊的依偎著,烏鴉啼叫聲貫徹整片戰場。
「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們去看煙火吧。」
如今連是等什麼結束都搞不清楚了。
■
坂田銀時覺得疲累,一切。
他想回去高杉晉助身邊,明明他們是彼此眼裡必須阻止、斬殺的對象,然而在這一刻卻是唯一的救贖。在那個人身邊才能活的像自己,因為什麼也不必隱藏。
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如此虛幻,銀時卻覺得步伐無比沉重,尤其想起過去那些細微的種種,更襯托出現況的無奈與悲哀。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如此掙扎著。
如果至今全都只是一場夢,那麼究竟何方才是他們的真實。
諸行無常。銀時想到這四個字,然後嘲諷似的笑了,跟高杉平時的笑幾無分別。
他憑著印象走回一開始的地方,蠟燭還在燃燒,高杉卻不在原本的位置。銀時感到有些慌亂,他彎下腰準備拿起燭臺去尋找的那刻,有一雙腳出現在他面前,抬起頭的瞬間有溫熱的什麼滴落他臉頰,艷麗的紅。
——是高杉。
高杉以一個驚人的態勢出現在他面前,當下銀時差點以為自己記憶錯亂連帶出現幻覺,甚至認為他還停留在那個時間沒有往前——高杉被朧的法杖穿過身體的那個時候。
「高杉……」
銀時站起身,眼前的高杉就跟當時一模一樣,鮮血仍然不斷地流,滴落地面在靜謐的空間綻開回音。這幾秒彷彿有一輩子那般長,安靜地讓銀時覺得快窒息。
接著高杉抬起頭望向銀時,在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好好的看著他,嘴角緩緩上揚,露出銀時最討厭見到的那副表情,似乎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的笑。
「……銀時。」
令人懷念的語氣。
■
聽到高杉開口銀時才真正的清醒過來,看見那樣的高杉,他一時之間有些猶豫要不要伸出手,高杉就像快倒下般站在那裡,銀時卻在這種時候退縮了。面前有太多不確定,他害怕一伸手對方就會消失不見、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。他害怕。
然而高杉再度垂下眼簾,好像方才一切都只是錯覺。
不行。銀時想著,但也說不出什麼原因,大概只是不願意再繼續這樣下去。他緩慢且猶豫的伸出手,在指尖碰觸到對方面頰之前似乎連空氣都凝滯了。
經由指尖傳遞而來的是高杉熱燙的體溫。銀時不由得為之一愣,在這之前的纏綿中,高杉的體溫一直都是冰冷且刺人的,彷彿他多年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內心投射,而今卻可以灼燒般滾燙。像是在回應銀時內心的疑問,穿過高杉身軀的法杖兀自燃燒起來,接著如同告知他們時間到的警示,銀時看見整個房間都陷入火海。
猶如地獄裡的紅蓮業火。
「高杉——!」
銀時抓起高杉的手想一起逃,但是他們哪裡都不能去。於此同時燃燒的房間消失了,他們所處的空間成了一片看不見邊際的彼岸花海,夕色與鮮紅的花朵就像延續方才的烈火將他們彼此包圍。
看清楚了周遭,銀時才發現面前的高杉不知何時已經恢復原本模樣,直勾勾的望著他。高杉舉起沒有被握住的那隻手,一把扯下一直包覆著的繃帶,露出記憶中應該要永遠閉上的左眼。
他睜著雙眼與銀時相望,那雙眼裡沒有恨,只是單純映照出銀時的模樣。只有銀時。
雙唇開了又合,喉結也不斷上下滾動。銀時想說些什麼,卻說不出來。
逃走吧。
一起走吧。
我們去看煙火吧。
——我們該繼續往前了。
銀時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,高杉還是看著他,然後緩緩抽出被握住的手。
「 」
高杉消失了,跟著隨風飛揚的彼岸花瓣一起,在一望無際的暮色裡。
銀時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,大概很哀傷吧。他什麼都不知道。
■
「嘰嘰喳喳的吵死了,是發情期到了嗎?」
躲在樹上午睡的銀時不滿的抱怨,樹下的高杉跟桂抬頭看見了他。
那是他們相遇的起點。
四、輪迴
三千世界の烏を殺し、主と朝寝がしてみたい。
一、無間
睜開眼睛時仍舊身處於如墨般漆黑的和室內,紙門外是從沒停過的雨,時大時小,令人分不清白晝與黑夜。不,這個地方大概連時間都未曾流逝,是個被時光洪流遺忘的地獄吧。
坂田銀時曾經無數次想過地獄會是怎麼樣,以前認為當年屍體堆積的那片人間煉獄當如是,在不知道第幾次睜開眼還是如此一成不變的景象之後他覺得,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大概就是地獄了。不會飢餓、不會受凍,更別說疲累,在這個地方彷彿五感都被奪去了般,只剩下露骨的情慾,讓人成為真正的野獸。
他不是這個房裡唯一的存在,還有另一個人,應當無比熟悉卻陌生得不可思議。
坂田銀時曾經的戰友,如今理應白刃相向的對象——高杉晉助。
自從在這鬼地方醒來,兩人從未說過半句話,銀時想過要先開口,但在看清楚高杉的表情之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。
他不確定對方是否真為他所熟識的那個人了。空洞而無機質,仿若一尊人形,看起來像死了一樣。不管在他面前如何晃悠都沒有反應,僅存的右眼沒有最後一次見到時的憤怒與憎恨,甚至連悲傷都沒有。但不知為和銀時就是認為高杉仍然活著。
彷彿靈魂被抽離的空殼,一點都不剩,銀時莫名感到焦慮。
好想再聽這傢伙彈三味線——他看著高杉的側臉漫不經心的想。
一旦失去時間流動人的感覺就會變得遲鈍,最後連自己是不是活著都不知道。
所以,高杉大概已經在這個地方待了很長、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吧。
心臟被絞緊一般地難受,呼吸也好困難,想到這點不知為何讓銀時如此痛苦。,席捲而來的又是那股莫名的焦慮。
衝動地,銀時扯過高杉的肩,逼得他必須直視自己的雙眼。沒有任何理由,才不過一秒他就後悔了,兩人無力的攤坐在地上對望,正確來說,只有銀時是看著對方的。
高杉依舊沒有任何反應,那隻眼睛裡什麼都沒有,除了銀時的倒影。單純的。
銀時再度湊近高杉,這次動作放很輕,他雙手抓住高杉的肩膀,將頭抵在對方胸前,狀似祈求的動作,然而這一切並無任何意義。
好渴啊。
銀時抬起頭看著高杉的眼睛,看到了自己。
到頭來他們就像金魚的糞便,仍然逃不了與彼此糾纏不清的命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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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杉晉助又去花街了。
都是臭男人的攘夷志士,去吉原不是怪事,就連銀時自己都會去。女人柔軟的胸部、富有彈性的屁股,這是男人們追求的天堂。只是每次清晨高杉沾染著女人的香氣回來,銀時就覺得坐不住,他不懂那些胭脂香為何在他身上可以取得這麼一個絕妙的平衡,他也不清楚內心這股焦躁究竟從何而來。
銀時經過高杉房間,恰巧在未拉緊的紙門縫隙看見正在更衣的高杉,白色單衣緩緩滑落,露出整片光滑的背脊,或大或小的各種傷疤猖狂地在白皙皮膚上張牙舞爪。
用力吞了口唾沫,銀時想邁開步伐,雙腳卻不聽使喚的釘在原地。
「誰?」
感受到門外氣息的高杉轉過頭,然而銀時已先一步落荒而逃。
「……?」
像吸了鴉片一樣,心臟強烈撞擊,銀時幾乎整天都無法集中精神,中毒似的腦中都是清晨時看到的畫面。
那天晚上,坂田銀時久違地作了綺夢。夢裡的高杉晉助如同女人般在他身下張著嘴,發出浪蕩的呻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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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瘋狂了。坂田銀時想著,這一切都太瘋狂了。
高杉晉助被他壓在身下,彼此都呼吸紊亂,看著和服幾乎已經沒有穿在身上的高杉,銀時想起了久遠的時光以前,他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夢,擁抱高杉的夢。
現在回想起來,所謂的戀慕,大概就是從他經過對方房門的那瞬間開始的。或者是更早以前,他們的恩師還在的那個時候。
——然而這種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被扼殺了呢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們已變成是只能白刃相向的仇人了。說是仇人或許也不完全正確,他們並沒有恨,只有太過在乎而潰爛的膿瘡,那種東西如果不挖乾淨一旦被感染了是會死的,所以他們只能忍著痛也要把尖銳的那一端刺向對方。因為太痛了無法一次刨開,那就分成好幾次挖,然而卻只是徒增痛苦而已。
沒有辦法共生也無法真的殺了對方,卻因太在意不小心成了膿瘡,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。結果雙方都在為這樣的煩惱痛苦掙扎,沒有一次是能夠好好敘舊的。
兩人都懷抱著自己的傷痛,同時也在乎對方的傷痛,到頭來都迷失了。
高杉毫無反抗的被銀時壓在身下,什麼感情都不存在的眼裡只清晰的映照著銀時的臉,雙唇微張,完全的任人宰割。室內的光線還是這麼昏暗,外頭的雨聲絲毫沒有轉弱的跡象,比起先前的焦慮,銀時突然感受到更為強烈的憤怒。
這個人真的是高杉嗎?
如果說這些全都是自己的臆想,是夢魘,這個高杉還會是存在的嗎?
若這一切都是空想,那麼自己真是頭禽獸啊。坂田銀時自暴自棄想著,聽說在夢裡是不會有痛覺的,所以現在就算挖鼻屎挖到流鼻血也不會痛吧,要試試看嗎?
好累啊,突然又什麼都不想思考了。
人決定沉淪之後總是向下墜落得很快。
高杉晉助突然主動伸出手輕柔撫摸坂田銀時的臉,雖然依舊空洞,銀時卻在他眼裡看見自己的表情是多麼痛苦。就當作是夢魘吧,醒來肯定把這一切都給忘了,銀時深深嘆了口氣。
——為什麼我們還在這世上苟活,如此狼狽不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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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說抱女人的經驗不多但也不是沒有,可抱男人的話,這還是第一次,對象還是高杉晉助(在夢裡抱過不算)。一個衝動就將人撲倒了,還來不及後悔高杉便自己伸出手,冰冷的掌心貼上溫熱的臉頰,如此舉動狠狠切斷了銀時的理智線。
很久以前也曾差點越線,彼此都心知肚明並不謀而合地將此份無以名狀的心緒,在距離對方恰巧一步之遙的地方嘎然而止,誰也沒有再提,一切如同往昔。
沒想到卻在這種地方輕易地越線了,不,或許正因為是這樣的地方吧。
分不清現實與夢境,就可以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假的,可能雨停了就會醒了。這樣的話究竟要不要祈禱雨停呢——如此一來又有新的煩惱了。
雨聲、吐息、以及心跳。混雜一塊的聲音令銀時倍感焦躁,似乎從這裡醒來之後他一直都處於這樣的精神狀態,原因大概還是高杉。
沒有往昔會出現的劍拔弩張,狂亂且毫無章法的吻、粗魯的愛撫,這是一場絲毫稱不上舒適的性愛,不過有時候疼痛才會讓人有活著的實感。
「高杉……」
毫無意義的就只是想開口罷了,對方那彷彿沒有聽見的模樣也在料想之中。
「吶、高杉,你有聽見嗎?」
銀時抬起高杉的大腿用力挺進,高杉因為吃痛發出悶哼,卻始終沒有回應銀時半句。
接下來的時間,撇開偶爾溢出的呻吟,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吐息,就是銀時越來越模糊的、喃喃念著高杉名字的聲音。到最後只剩下喉嚨深處的哀鳴,然而卻分不清是誰在哭泣。
突然間覺得很悲慘,彼此都是如此可憐。分不清愛與恨,莫大的罪惡感壓垮了那段平衡,然後不論是對方還是自身,在這樣的歲月裡都反覆咀嚼、告訴著自己「我有罪」,因為都太過於想要把責任扛在自己肩上,結果再也無法好好看著對方笑了。
多年來不斷懲罰自己,卻怎麼都找不到贖罪的方法。
除非其中一方死了——彼此都擅自做了定論。
完全沒去在意過了多久,分開以後身上都是對方以及自己的精液,渾身又濕又黏,卻神奇地一點都不在乎。大概是這裡的存在本身就夠荒謬了,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也無比荒謬,於是本該不舒服的狀況怎麼看都無所謂。
用盡渾身力氣之後只能倒臥在彼此身旁,比戰時還有互相依偎的感覺,現在看來真是無比諷刺。高杉還是什麼都不說,銀時還是只能孤獨地嘆氣。
高杉渾身遍佈銀時所留下的吻痕,半透明的體液與紅點交織使他看起來無比色情,遵循慾望,銀時是很想再來一次的。
但是不行。
——銀時,不行,在我們彼此做個了結以前。
二、空想
『我不能跟著你走,但你可以過來,這其實沒什麼差別。』
好像曾經做過這樣的夢。
有個穿和服的小鬼,在鞦韆上晃著纖細赤裸的雙腳對他這麼說著,但有時候看起來卻是站在他前方不遠處。反正是夢嘛,怎樣都無所謂。
對於夢境的記憶很模糊,就連小鬼的臉都看不清楚,唯一只有這句話聽得很明白——你可以過來。
要去哪?為什麼不能跟著我走?
你也沒地方可以去吧。
那跟著你能去哪?
我不能告訴你,但你很清楚不是嗎?
——我們只有那裡能去了,哪裡都是一樣的。
因為失去救贖的我們逃去哪都一樣,所以站在原地也是沒有差別的。可以繼續擺動著雙腳逃跑掙扎,可以選擇在原地自甘墮落,反正都一樣不是嗎?哪條路最輕鬆再明顯不過。
小鬼用理所當然的表情說著,明明看不見他的臉,就是非常確定他現在的表情,仿若已認識多年那般熟悉。
「所以你要過來嗎?」
「我——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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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又回歸原點。
其實只是所有都回到當初甫張開眼睛那時,時間依然停滯,雨還是在下,彼此間沒有任何言語。坂田銀時與高杉晉助兩人各佔據一個角落,自那次失控的性愛之後再也沒有過交流,空氣滯悶到彷彿可以殺人,不久後就會瘋掉也說不定。
有時候,人不會知道孤獨究竟是旁人所給予,亦或是自身內心封閉所造成。然而從踏上各自的修羅道那天開始,他們都是孤獨的,即使身旁來去的人再多,內心那份孤獨也從來沒有減少過。該怎麼扼殺那般寂寥滄桑,一路跌跌撞撞卻始終找不到辦法。
可以理解如此孤寂的對象就在身邊,彼此間的橫溝卻比海還深,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讓人悲哀。
無法原諒自己、想要給對方救贖——然而做不到。
各種痛苦與哀愁流轉過後得到的結論是抓緊對方一同沉淪。
就這樣一起懷抱著對彼此的恨約在三途川相見吧。
外頭大雨像是機械般重複同樣的節奏,彷彿強行凝結了時間。在不知是第幾次醒轉時突然覺得繼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除了雨聲什麼都沒有了。沒有日升月落,沒有烏鴉啼叫,說起來這根本不在常識範圍內。銀時這才真正清醒似的,意識到了時間流動、意識到了違和。所謂「房間外」,究竟是什麼。
銀時第一次感到害怕。
這個房間的一切、甚至房間本身,究竟是幻想還是夢。是夢的話什麼時候才會醒,還是就在這裡跟高杉一起睡下去?
然而在眼前的高杉,也是他的妄想吧。
明明在這之前從沒思考過的問題,在這一瞬間湧入腦海。燭光不穩地晃動,這房間也真是暗啊,除了高杉還有紙門以及燭台透出的微弱光線外什麼都看不到了——銀時如此想著。
銀時決定起身走走,想看看這個房間的其他地方究竟有什麼。在黑暗的地方沒有光線應該會很難行走,正想將燭臺拿走時突然想到坐在原地的高杉,側過頭,見那人還是沒有任何表情,只是像尊人偶一樣坐在那裡。什麼都沒做卻還是這麼漂亮,銀時開始疑惑他記憶中的高杉真的有這麼安靜這麼美嗎?如果這一切都是夢,那自己也把他想得太美好了。
聽說那些流著鼻涕到處跑的小鬼都會把自己喜歡的人當成女神。
「……我的女神是這傢伙嗎?」黑暗中無力的喃喃自語。
他還是將光線留給了對方。
反正如果這裡真的是自己腦內幻想出來的,那麼也不用光線吧。
果真如自己所想,雖然身處一片漆黑,但視線內的東西都看得很清楚,就像手中有蠟燭照耀那般的微光。這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,除了腳下的榻榻米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。正當銀時感到無聊的時候,腳邊不知何時落了一朵紫丁香。
雖然無法理解,但他想起曾經有誰跟他說過紫丁香的花語,在那遙遠又不起眼的回憶裡。
在他們還可以毫無顧忌嬉笑怒罵的那個過去。
——紫丁香的花語是光輝,很適合銀時呢。
——別說那麼噁心的話啊!
——哈哈哈,其實還有另一個花語喔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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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田松陽一大早便帶著銀時站在村塾門口,學生都到齊之後才宣布了今天突如其來的校外教學,原因大概只有天氣太好想出門走走這個選項,還有偶爾放風這群正值愛玩年紀的小鬼頭。
其實只是去附近的小山坡散散步,銀時照樣一臉無聊走在最後,旁邊有同樣無聊的高杉,只有桂的反應比較像個正常的小鬼,然而卻還是走在他們兩人身邊。
藍天白雲,青青草地,還有像母親一樣溫柔的微風。日常偶爾的平和總是會給人帶來一輩子安樂的錯覺。
「老師!這是什麼花?」
某個好奇的女孩子蹲在路邊,用好奇的眼光望向松陽。
「這個,是紫丁香喔。」松陽掛著一如往常的微笑,又想到什麼般轉向銀時他們那邊,「紫丁香的花語是光輝,很適合銀時呢。」
「別說那麼噁心的話啊!」
覺得十年份的雞皮疙瘩都掉了,旁邊的高杉因為忍笑表情扭曲,桂已經直接笑得在地上打滾。
在銀時差點跟高杉打起來的瞬間松陽又開口:「紫丁香還有另一個花語喔。」
互相扯著對方的衣襟,銀時和高杉看向松陽,其實真的不是什麼重要的知識,但因為說的人是松陽所以那樣的意義才更加深刻。
——紫丁香還代表了初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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懵懵懂懂的小鬼哪懂得戀愛啊。
對於突然浮上記憶表層的回憶,銀時只是不以為然的吐槽,如此不起眼的過往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會想起來呢,連曾經發生過這種事都快不記得了。他們成年後都在忙著打仗,戀愛之於他們似乎一直都是如此遙遠,遑論初戀這回事。
唯一稱得上戀慕的那種感覺,也早已被他深深鎖在內心最角落的那處,放得生灰,甚至生鏽。
那朵紫丁香不知何時消失了,銀時回頭看了看高杉所在的方向,只是一片漆黑。
突然覺得搞不好現在回頭高杉就不在那裡了。
銀時大大地嘆氣,事到如今他也開始好奇繼續探索會看到什麼,或許是高杉當年哭鼻子的手帕、他自己挖出來的超大鼻屎,之類的。如此微不足道,卻是在那段時光當中最令人懷念。
人在這種時候總是會特別念舊。
他是想忘掉所有過去的,相信高杉也一樣,然而這卻也是他們這麼多年不斷原地踏步的原因。他們還將自己困在那段過去,任憑罪惡感一點一滴的侵蝕靈魂,表現的毫不在意、最拿手的就是自欺欺人。只要對方還在,坂田銀時或高杉晉助,任何一個,他們都將永遠困在如此罪業裡,在修羅道上獨行。
最美好的那些都是早已回不去的曾經,他們都懂。
以為接下來會出現松陽的課本,或是對練的竹劍,結果掉落在眼前的卻是一團——繃帶。銀時蹲下身撿起才看出來,上頭還染著血,不知道是誰的。
隱隱約約有著戰場的煙硝味,那是戰時每個人身上都隨處可見的東西。
銀時差點以為這是高杉頭上的那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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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是沒有自己的帳篷嗎?為什麼一定要跑來鬼兵隊這裡?」
剛包紮好自己手臂,高杉沒好氣的看向方才大咧咧走進帳棚之後就當自己家躺下的銀時。
「別這麼小氣嘛,高杉君~」銀時一臉疲憊仍擺出嘻皮笑臉的表情,「會長不高的哦。」
「滾出去!」
「別對傷患大聲說話啊,高杉君。」
「以為只有你是傷患嗎?」
夜晚的帳棚只有外頭篝火映照進來的火光,在彼此骯髒的臉上忽明忽暗。戰爭彷彿無止境般延續的死亡與黑暗,看不到日出也沒有日落,似乎只剩下漫長的黑夜而他們在等待黎明升起。
諸行無常,上一刻才笑著聊天的臉,下一刻就在某具戰死的屍體上看到。戰時總會不自覺珍惜微不足道的喘息的時間,連呼吸都會不由自主慢下來。
說不定天一亮下一個躺在那的就是自己了。
「喂,幫我包紮吧。」
「那是要人幫忙的態度嗎?」
「請幫我包紮,高杉大人。」
「外頭有軍醫。」
「阿銀我已經沒力氣了……高杉君好殘忍……」
那你是哪來的力氣跑來鬼兵隊的帳篷。懶得吐槽,高杉還是走到銀時身前坐下。
「別躺著,快起來。」
「高杉君真是好孩子。」
「殺了你喔。」
銀時和高杉面對席地而坐,光裸的上身有著一道怵目驚心的傷,拿著繃帶的高杉也不禁皺眉,但既然銀時自己說不需要去找軍醫那就不需要。
靠得很近,彼此呼吸都一清二楚,偶爾在包紮的過程中,高杉的氣息會灑落在銀時的肌膚上。如此親近在只有男人的戰場上是多麼曖昧,然而兩人卻不約而同沉默著。不戳破也不會再多靠近一厘米,明明什麼話都沒說,卻心靈相通一般的默契。替銀時完成包紮的高杉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接,明亮的雙眸沒有一絲不安。
這般距離連對方乾澀脫皮的唇都看得一清二楚,但彼此都沒有再靠近了,即便如何發展都是理所當然。正因為理所當然所以才必須在一切都失控之前止步。
銀時踏出帳篷,外頭除了篝火還有漫天星空。
「別死啊。」
他們之間忘了是誰說。
三、地獄
他們似乎終其一生都為了別人而活,最初的松陽,還有默認會伴著自己直至終焉的彼此。前者是讓他們找到理想的、比誰都像父親的老師,後者是因為太重要而必須憎恨的對象,沒有了這些都無法活下去。
雙方都想拋下過去,只是一方想保全現在所有,另一方想要破壞所有。
不論是誰都如此痛苦。
銀時想起了高杉曾經那明亮的雙眼,現在只剩下憎恨的右眼了。到哪都烙印著對他的恨,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認出然後給予致命一擊的,那隻右眼。記得曾經一次的針鋒相對,高杉對他說過,他那已經失去的左眼包含了所有他們懷念的過去。
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跟著那隻左眼一起被奪走了。被他們同樣憎恨的。
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出現什麼,銀時覺得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就像人生走馬燈,本該遺忘的過去都一件件浮上表層。
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就是他們終於睡過了的這件事吧。
突然地一個人影給了銀時不小驚嚇。
一開始他還以為是高杉終於會動了,定睛一看卻發現是個孩子,而且還是他很熟悉的。
坂田銀時他自己。
這裡的一切本來就不合常理,但這般驚喜還是讓他意外。無論是誰,只要看見孩提時代的自己站在面前,都無法不感到驚嚇吧。
「坂田銀時」並沒有看向這裡,而是面對另一個方向,好像那裡還有誰,然而隨他望去那裡仍是一片漆黑。小銀時手上拿著正在燃燒光芒的線香花火,大概是哪一年夏夜的玩耍,銀時眼裡什麼是都沒有的黑暗,而在小銀時眼中肯定不是松陽就是村塾的那些小傢伙了。
線香花火的光越燒越燦爛,就在燃燒到最後只剩點點星火的同時,小銀時也消失了。只剩銀時一人站在原地。
這麼說來,他跟高杉的確曾經作了戰爭結束之後要一起去花火祭的約定。
好想看煙火。忘記是誰先說的,另一人也附和。大概是高杉的提議,他最喜歡這類東西。
他們在夕陽下疲憊的依偎著,烏鴉啼叫聲貫徹整片戰場。
「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們去看煙火吧。」
如今連是等什麼結束都搞不清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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坂田銀時覺得疲累,一切。
他想回去高杉晉助身邊,明明他們是彼此眼裡必須阻止、斬殺的對象,然而在這一刻卻是唯一的救贖。在那個人身邊才能活的像自己,因為什麼也不必隱藏。
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如此虛幻,銀時卻覺得步伐無比沉重,尤其想起過去那些細微的種種,更襯托出現況的無奈與悲哀。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如此掙扎著。
如果至今全都只是一場夢,那麼究竟何方才是他們的真實。
諸行無常。銀時想到這四個字,然後嘲諷似的笑了,跟高杉平時的笑幾無分別。
他憑著印象走回一開始的地方,蠟燭還在燃燒,高杉卻不在原本的位置。銀時感到有些慌亂,他彎下腰準備拿起燭臺去尋找的那刻,有一雙腳出現在他面前,抬起頭的瞬間有溫熱的什麼滴落他臉頰,艷麗的紅。
——是高杉。
高杉以一個驚人的態勢出現在他面前,當下銀時差點以為自己記憶錯亂連帶出現幻覺,甚至認為他還停留在那個時間沒有往前——高杉被朧的法杖穿過身體的那個時候。
「高杉……」
銀時站起身,眼前的高杉就跟當時一模一樣,鮮血仍然不斷地流,滴落地面在靜謐的空間綻開回音。這幾秒彷彿有一輩子那般長,安靜地讓銀時覺得快窒息。
接著高杉抬起頭望向銀時,在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好好的看著他,嘴角緩緩上揚,露出銀時最討厭見到的那副表情,似乎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的笑。
「……銀時。」
令人懷念的語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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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到高杉開口銀時才真正的清醒過來,看見那樣的高杉,他一時之間有些猶豫要不要伸出手,高杉就像快倒下般站在那裡,銀時卻在這種時候退縮了。面前有太多不確定,他害怕一伸手對方就會消失不見、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。他害怕。
然而高杉再度垂下眼簾,好像方才一切都只是錯覺。
不行。銀時想著,但也說不出什麼原因,大概只是不願意再繼續這樣下去。他緩慢且猶豫的伸出手,在指尖碰觸到對方面頰之前似乎連空氣都凝滯了。
經由指尖傳遞而來的是高杉熱燙的體溫。銀時不由得為之一愣,在這之前的纏綿中,高杉的體溫一直都是冰冷且刺人的,彷彿他多年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內心投射,而今卻可以灼燒般滾燙。像是在回應銀時內心的疑問,穿過高杉身軀的法杖兀自燃燒起來,接著如同告知他們時間到的警示,銀時看見整個房間都陷入火海。
猶如地獄裡的紅蓮業火。
「高杉——!」
銀時抓起高杉的手想一起逃,但是他們哪裡都不能去。於此同時燃燒的房間消失了,他們所處的空間成了一片看不見邊際的彼岸花海,夕色與鮮紅的花朵就像延續方才的烈火將他們彼此包圍。
看清楚了周遭,銀時才發現面前的高杉不知何時已經恢復原本模樣,直勾勾的望著他。高杉舉起沒有被握住的那隻手,一把扯下一直包覆著的繃帶,露出記憶中應該要永遠閉上的左眼。
他睜著雙眼與銀時相望,那雙眼裡沒有恨,只是單純映照出銀時的模樣。只有銀時。
雙唇開了又合,喉結也不斷上下滾動。銀時想說些什麼,卻說不出來。
逃走吧。
一起走吧。
我們去看煙火吧。
——我們該繼續往前了。
銀時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,高杉還是看著他,然後緩緩抽出被握住的手。
「 」
高杉消失了,跟著隨風飛揚的彼岸花瓣一起,在一望無際的暮色裡。
銀時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,大概很哀傷吧。他什麼都不知道。
■
「嘰嘰喳喳的吵死了,是發情期到了嗎?」
躲在樹上午睡的銀時不滿的抱怨,樹下的高杉跟桂抬頭看見了他。
那是他們相遇的起點。
四、輪迴
三千世界の烏を殺し、主と朝寝がしてみたい。